景德镇陶瓷学院作为中国唯一一所以陶瓷为专业的院校，集中了一批在中国陶瓷艺术领域具有开创性又成绩斐然的专家、学者。黄焕义教授是其中的佼佼者。

　　黄焕义教授是景德镇陶瓷学院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家之一。改革开放后的1981年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后继续攻读陶瓷艺术专业的研究生，至今已在这所学院学习和工作了近30年。景德镇陶瓷学院是为数不多的建设在陶瓷产地的专业院校，而景德镇又是世界闻名的瓷都。在历史上，它是陶瓷精品的集中产地，是世界性的制瓷中心，它积淀了上千年的制瓷工艺传统和优秀的艺术菁华，而正是这些延绵千年不绝的窑火和制瓷艺术传统，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陶瓷传人，并赋予古老的瓷都以新的生命。景德镇陶瓷学院是古老瓷都的新葩又是令古老瓷都焕发青春的发动机。仅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建国瓷”、“7501主席用瓷”等一系列极品瓷的创制已经标示了这一千年瓷都新的辉煌。改革开放伊始，景德镇陶瓷学院又独领中国现代陶艺之先锋，在吸收西方现代陶艺，传承景德镇古老瓷艺之菁华方面发挥了开路先锋的作用，同时也造就了一批现代陶艺的领军人物。黄焕义等一批中青年陶艺家的出现可以说是“势”所必然，是景德镇，也是景德镇陶瓷学院培养和造就了他们，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一沃土中自身的努力与进取。我以为，研究中国当代陶艺乃至研究当代景德镇，黄焕义可以作为一个典型案例。综观黄焕义的创作历程，似乎可以分为三大阶段，其路径可以用从立体到空间再到平面来表述。“立体”阶段，指黄焕义在求学乃至毕业任教后的十余年中，主要以立体的陶瓷雕塑造型的探索与实践为主；“空间阶段”以环境陶艺的创作为主；“平面阶段”主要指近些年以瓷绘为主的陶艺创作。这三个阶段，既前后相继，又互有交叉穿插，如最近几年进入“平面”阶段，但“立体”的创作又时而为之。但总体来看，从立体到平面的创作探索之路，有其客观性，它们似乎是中国当代陶艺发展的某种反映；又可看作作者个人有意的追求与探索，有一种终极追求的个人情愫在起作用。因此，以“立体”为起点，以“平面”为归宿，陶瓷艺术“平面化”的表象背后是艺术探索深刻化的折射与必然。

　　“立体”阶段，可以说从1981年本科学习陶瓷艺术设计开始，一直至20世纪90年代末期。20世纪80年代初期，随着改革开放，西方的艺术开始进入中国艺术家的视野，西方现代陶艺也开始以其特有的面貌冲击着中国青年陶艺家的心灵，因此，以现代陶艺的观念创作新的作品成为20世纪80年代所有陶艺学子和艺术家的主要选择，正是在这一大潮冲击后，黄焕义在“立体”的瓷塑之路上探索了十余年时间，他尝试着将现代陶艺的观念与中国陶艺传统结合，试图闯出一条新路，也由此创作了一批面貌全新、具有中国气派和中国风格的作品，如1992年创作的《圆梦》，在堆积的过火薪柴上镶嵌着明代青花瓷的碎片，其造型一方面表达着火、木柴以及烧造对于瓷的关系，粗犷的过火薪柴的肌理与传统青花瓷片的对比，实质上是现代造型语言与传统造型语言的对比，寓意着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东西方不同语言的冲突，实质上也是作者内心的思索与冲突的自然流露。同样的表现手法，如作于1998年的《扭动的形》，传统的粉古彩瓷片镶嵌在扭曲的“山石”上，其“山石”由瓷土塑造，既表现出了“土”的可塑性，又表现出了“山石”的质感，看起来是拼贴的瓷片，实质上是一次成型的结果，不过采用了局部施釉和二次烧成的方式。1998年的《山水情》、1999年的《斑》等也是如此，这类作品不仅需要对多种陶瓷工艺的把握，又需要较高的造型手法来将自己的观念通过造型表达出来。1999午创作的《遗风》，整个造型类似于一个木桶，又好像一座建筑，值得注意的是其外形凹凸不平，而基本的釉面呈细小的开片，令人想起宋代瓷器的百及碎的传统遗韵。2000年创作的《桌子》系列作品，是黄焕义此类作品试图融合中西、承继传统与现代的最成功之作。如《桌子》系列之二，精细描绘的传统青花与斧劈刀砍的其它结构，从造型到色彩、肌理的对比都十分强烈，其烧造的技术痕迹亦十分明显。这些作品，综贯着作者一个根本的思考与探索，即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对这一关系的解析和表现，一直延续到现在。如2008年创作的《躺着的梅瓶》系列作品、《幸福之车》，以传统的釉色和装饰与现代的型体结合，创造出了一个具有后现代语言和情境的言说物象。梅瓶是中国的传统瓶式，大多用来插花装饰或盛酒，而黄焕义创作的梅瓶系列，所有梅瓶皆为实心体，其基本态为扭曲的横躺状，但外在装饰多变，由此形成了属于他自己的表述语言和作品符号。日本著名陶艺家八木一夫曾将壶口和壶嘴封死，使壶失去了使用功能并成为独特的符号，颠覆了传统物的存在方式，使日常之物变为艺术之物，在这里，黄焕义走着与八木一夫相同的道路，但是黄焕义所要表达的似乎更多，他通过变换梅瓶的外衣，如以青花图式变换为历史上并没有过的红色，无疑有着更深的寓意。《幸福之车》的创作，将其表现的领域扩展至当代人们热衷的汽车，其周身红色，并装饰着华丽富贵的金色纹样，表达着一个物欲膨胀的社会里人们欲望的“色度”，也表达着作者对此所持有的批判性态度。

　　2009年，黄焕义创作了一系列此类作品，这似乎是延续了10余年前的思考，但其表现力更强。如《土说系列》作品，土的自然形态和传统粉彩瓷器的大面积镶嵌，不同材质、肌理的强烈对比，表现现代社会与传统的强烈对撞，同时，作者似乎更重视作品的语言表现，因此，其作品的表达更为成熟而无雕琢之痕。

　　2000年左右，黄焕义因社会需要而将自己创作的中心转换到新的环境陶艺的实践上。“环境陶艺”，这一不太准确的词，指的是大型的用于室内外陈设或景观的陶瓷作品。包括瓷板壁画，雕塑等等。2000年，景德镇陶瓷学院进行校园改造，黄焕义创作了陶艺景观墙的系列作品，以及下沉式广场上的五个立柱式雕塑《集聚》。景观墙的瓷板作品，主要着眼点在于表现陶瓷材料通过艺术手法可以营造的不同肌理效果，通过刻、划、印、抹、拼接、镶嵌各种工艺，采用施釉、喷涂或者无釉处理等等，展现了陶瓷所能达到的表现边界，这几乎是无限的。2004年，又为学院新校区创作了大型陶瓷壁画《穿越时空》，不同材质、不同肌理、不同釉色的组合，形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这幅作品，不仅本身的构形语义丰富，而且与环境相协调，它本身既是一个完整的作品，但又是整个大楼外贴面的一部分，而且也是整个空间环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2003年至2006年，黄焕义为景德镇的城市环境的再造创作了一系列大型的城市雕塑作品，如位于西客站广场的《昌江之水》、位于紫金岩路口的《昂》、《升腾》，以及位于机场路口的《取景》等系列作品，这些作品的突出之处，首先是体量巨大，大多使用陶瓷材料作为贴面，不同的材质、釉色为不同的造型带来了丰富的变化，也突显了瓷都以瓷为本的城市特色，这些作品都已成为城市地标的一部分，每天都以独特艺术形象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近几年，黄焕义的创作多集中在瓷绘方面。实际上我们考察一下他的立体作品，几乎每个都离不开“瓷绘”，离不开这个“平面”的载体和表述。所不同的是，近几年的瓷绘作品，主要以青花釉里红的绘画性表现为主，创作了一大批极富个性又十分率真的作品。整体来看，黄焕义从“立体”作品到“空间”作品环境陶艺的创作，再到绘画性表现的平面创作，似乎对应着从学习西方开始到融合中西、融合现代与传统再到回归传统这样一个路径。这里既存有一个艺术之路的必然性，又存有一个个人的艺术追求的选择性，可以说，回归传统是每个艺术家最终的必然选择，黄焕义也是如此。

　　黄焕义的青花釉里红作品，与社会常见的那些作品不同，除对瓷绘工艺的完美把握外，其笔法洒脱、用笔率真自如，不近求细部刻划的工整，但求画面整体的张力和个性的表达，虽然绘画主题多为花鸟鱼虫，但题材虽小境界犹阔，是作者豁达心境的如实写照。

　　黄焕义教授的陶瓷艺术作品丰富多彩，近30年的学习与探索历程，不乏艰辛与困苦，但作者对陶瓷艺术的热爱之情始终引导着他沿着早已设定的道路前行。他在陶艺创作上无疑是一个成功者，从他获得的一系列国家级、省部级奖项而言，从他那些耸立在城市广场所和被众多公私收藏者收藏的作品看，他是这一群体的骨干和中坚。对他而言，近30年的努力，还仅仅是开端，他认为自己的艺术之路还刚刚开始，他与人友善，心地正直善良，这与艺术本质是相通的。我们由此可以确信，在今后的创作之路上，他一定能做出更为辉煌的成绩，以成就自己伟大的理想和目标。

李砚祖（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